陆见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楼诚】不可及

    明诚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地留在那个腐草丛生的世界里,如同无根浮游一般蜷缩着触角,颤栗着躲避外界的伤害。直到有一天,有一双手伸过来,将他从冰冻的荒野带到温暖人间,才得以舒展自己,慢慢成长出比原来生命轨迹,更挺拔的样子。

    他永远记得那天蹲下身的明楼,轻轻把他抱在怀里,用干净的手帕温柔地擦去他的眼泪,像是擦去了以往所有的灰暗。

    然后世界就亮了。

    虽然以往的梦魇并不是那么容易逃脱出来,但岁月中的大哥以所有温情,渐渐治愈了所有伤痛,体贴温柔的大姐、调皮却也纯质的小弟,让他已经可以不再回头。

    天青云淡的一日下午,棠梨的香气随着微风幽幽地从窗外钻进来,枝头上有黄鹂清脆悠扬的互答,明楼带着明诚进入书房,说要教他习字。明诚近乎虔诚地看着笔墨纸砚,犹豫着不敢伸手,明楼轻叹一声,只得握住阿诚的小手,稳稳地写下了一个“正”字。

    一横一竖之间尽是端秀风骨,明诚看不懂,但是他却隐隐感受到了柔软笔尖下的力量。

    明楼看他若有所思,便又带着他写了“诚”字,告诉他:“阿诚,这是你的名字,也是你。”

     看着陌生的一笔一划,明诚忽然感到胸口有什么涌了进来。

    “那大哥呢?”他脱口问出。

    明楼微笑,继续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并未停手,将大姐小弟的名字一应写全,四个字凑在一起,别样的温馨与亲昵。

    明诚的眼泪不知不觉溢了出来,本想偷偷擦去不让大哥看见,却又被熟悉的手帕覆了眼睫,有几分不好意思。

    “好好练习罢。”明楼并未多提,只指点了几句习字的要诀,便起身去一旁读书,小小的阿诚便开始认真地练习。

    明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惊飞了所有唱歌的鸟儿。明诚忍俊不禁,忙又收敛心神,明楼瞥了一眼只当看不到,书页却半天没有翻动,透过墙壁又隐隐传来大姐嘱咐要多炖些滋补汤品的声音,一切都像是春日暖阳的美好。

    时光打马而过,在小孩子身上尤其明显,明诚已经可以写得一手漂亮的楷体,他的老师极是赞叹,所以在学校也没少被同学央求写情书,他脾气好,全都拿过细细写来。看了情书的小姑娘,注意力倒大多被这一笔挺秀的字体吸引走了。

    也有好事者问他是否有喜欢的姑娘,都被他回答没有的端正态度弄得悻悻,暗地里也少不了说他不解风情。

    其实明诚解不解风情呢,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但是练字时写到些情意缱绻的诗句,也难免有些脸热。有一日抄写到元好问的《摸鱼儿》二首,他目光不觉流连在了那一句:

    “问世间、情是何物。”

     然后又看到了下一首那句:“莲心知为谁苦。”

     为谁苦?他想起近来大哥从外面归来的时候,眼角眉梢所带的那一抹欢喜与哀愁。对于明楼和汪曼春近来的交往,他是知道的,不知怎的,却又假装自己不知道,这时候想起来,心口却有些发闷。

    汪曼春是个一等一的美人,不仅美在皮相,也美到骨子里去,一颦一笑都是少女烂漫的风情。只是明诚看起来,除了美,也没有什么别的感受。他更在意大哥注视对方时,眼中的专注和情意。

    所以,这就是“情”了?既然两情相悦,大哥又在忧愁什么?明诚不太懂。

    直到那天,大雨从天上倾盆而泻,那个平时极其注重仪表的姑娘,跪在明家外面声嘶力竭地哭泣。而大哥被大姐鞭挞一顿之后跪在小祠堂,大姐不许别人送饭,不许明诚和明台去看他。现在明诚终于明白了,原来大哥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但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拥抱了这段感情。

    他很庆幸自己偷偷配了家里的钥匙,才得以在深夜的时候把食物和药送了进了小祠堂。明楼疲惫而惊讶地看着一贯乖巧的二弟,合着夜里的凉气扑到了他的身边。

    明诚看到大哥在一天之内憔悴成这个样子,心疼的不能自已,他不意外大哥拒绝了食物,但他坚持着给明楼涂了药物。被打过的地方高高地肿了起来,涂着涂着明诚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他咬住嘴唇,不想让大哥看见。

    可是大哥是谁呢,从明诚进入明家开始,就没有错过察觉他的任何一次哭泣。

    明楼深深叹了一口气:“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他去摸自己的口袋,抻到伤口的时候停了一停,却还是忍痛把手帕掏了出来,转身费力地为明诚擦去眼泪。

    只是这一次,明诚的眼泪怎么也擦不去,多到殷湿手帕,明楼只得搂住这个哭得停不下来的弟弟,上一次这样哄他,已经久到记不得时间了。

    明诚怕压得重了牵连到大哥身后的伤处,压抑着轻轻地靠在大哥的胸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也许是心疼大哥这一身伤,或者是难过于大哥不能依自己心意与喜欢的姑娘在一起,再或者......以此所感,伤及自身,他想起了许许多多看过的诗句,停在了那一句振聋发聩地发问:“问世间、情是何物。”

    想着想着眼泪停了下来,他深呼吸平复气息,然后问道:“大哥,你想去看看曼春姐么?”

    明楼自然是想的,无论如何,一个身娇体贵的大小姐跪在瓢泼大雨之中,总是太让人不忍了,但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说出口?

    于是明诚偷偷回到自己房间拿了雨伞,扶着已经跪到腿麻的大哥,从后门来到了被大雨声音衬托地格外寂寞的夜色之下。

    雨中狼狈的汪曼春看起来可怜极了,但明楼只是遥遥地看着。明诚在身后替他举着雨伞,这一刻他明白了雨中哭泣的汪曼春,明白了大哥此时的避而不见,也明白了现在的自己。

    夜色很深,可以掩藏许多情绪,他看着大哥遥远的目光停在远处的少女身上,越发觉得心口闷疼,刚才烦乱的思绪此时都不见踪影,他只能呆呆地看着,伞向前倾斜着,身上被雨浇了一身也恍然不觉。

    还是明楼后来发现不对,赶紧带着浑身湿透又被夜风吹了的明诚回去,虽然回去立时洗了热水澡,但明诚还是在第二天清晨病倒了。

    焦头烂额的明镜只得顺势取消了对明楼的惩罚,让他去处理自己身上的伤,生意的事情她又耽误不得,只得让明楼带着也不知道是帮忙还是添乱的明台照顾发起高热的明诚。

    明楼以为是那一场大雨的缘故,格外愧疚,但明诚自己知道,那只是引子,根源却不是了,是什么,他自己清楚便罢了。

    比起汪曼春,他幸运得多了,另一种角度看,又更加不幸。

    明诚病好以后,明楼就被大姐忙不迭地丢到了法国去了,离开的时候明诚去送行,小小的少年面色苍白,站在渡口濛濛的烟雨里,目光定定地看着大哥远去的背影,带去沪上这一季倥偬春光。

    终究遥不可及。

    直到几年之后,明诚再次前来,并不为触景伤情,却是为循迹而去。

ps:阿诚哥跑去法国,就是下一段故事了,于是暂时结束在这里啦,但肯定是HE,因为阿诚哥在冷静思考之后还是选择和大哥一样的人生轨迹了嘻嘻。

送给 @江漪_姑娘,生日快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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